寓言的价值

高景轩

寓言是一个魔袋,袋子很小,却能从里面取出很多东西来,甚至能取出比袋子大得多的东西。

寓言是一个怪物,当它朝你走过来的时候,分明是一个故事,生动活泼,而当它转身要走开的时候,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哲理,严肃认真。

寓言是一座奇特桥梁,通过它,可以从复杂走向简单,又可以从单纯走向丰富。在这桥上来回走几遍,我们既看见了五光十色的生活现象,又发现了生活的内在意义。

寓言是一把钥匙,用巧妙的比喻做成。这把钥匙可以打开心灵之门,启发智慧,让思想活跃。①

—严文井

文学的生命在于价值,而非真实。一篇作品如果没有价值,即使百分之百的真实,也不会得到社会的承认。文学的生命力是和它的价值成正比的,价值越大的作品其生命力就越强,流传的也就越广泛久远。

一切文学作品都有共同的价值,诸如审美、认识、教育、供人消遣等。每一种文学作品又都有其独到的价值,正像不同味道的食物可以满足不同口味的人们一样,不同品种的文学作品也能满足不同兴趣的读者。

在文学的家族中,寓言是一位长者。从它诞生到现在,有多少城市变成了废墟,又有多少物种从字典中抹掉?寓言却依然活着,依然那么年轻。古今中外真正优秀的寓言之所以生命力常在,令人百读不厌,完全取决于它自身的价值。

一、宣泄价值

文学具有宣泄的功能,寓言也不例外。有史以来,人类的生活充满了不平和苦难,特别是在阶级社会里那些处在社会底层的人们,披戴着无形的枷锁,背负着沉重的包袱,他们有太多的感受、太多的苦闷和太多的悲痛,想要摆脱而又无从摆脱,他们需要宣泄。当他们把自己的种种感受凭借形象的语言表达出来的时候,便产生了最初的文学—流传于人们口头的民间文学。就宣泄人类感情而言,寓言和诗歌这两种形式都比较便利,所以它们产生的时期都比小说早得多。二者不同的是,诗歌的宣泄更直截,更奔放,而寓言的宣泄则更深沉,更有力度。如拉封丹的《母牛、母山羊、母绵羊和狮子合伙》:

从前,有人这样说,/母牛、母山羊和她们的妹妹母绵羊/和邻近的领主,一只残暴的狮子合伙,/说好盈亏要共同担负。/有一天鹿跌在山羊的网里,/她立刻把鹿交给她的伙伴们处理。大家到齐了以后,狮子屈指一算说:/“我们四个来分鹿。”/然后他把猎物分成四份,/由于他身为贵族,就拿起了第一份,/他说:“这应该归我,/理由就是我叫狮子,/大家对这一点无话可说。/第二份,论权利,还该归我,/这份权利,你们明白,是最强者的权利。/既然我是最英勇的,就该得第三份,/你们之中谁要是敢动一动第四份,/我立即就要她的命。”②

一方面是平民的利益,一方面是贵族的利益。因为贵族有狮子式的利爪和牙齿,所以他们不仅可以顺理成章地享受属于自己的利益,而且可以任意地掠夺平民的利益。拉封丹在这则具有戏剧性和典型意义的寓言里,向人们充分展示了贵族与平民的矛盾冲突,其对平民的悲惨处境所寄予的同情及对贵族巧取豪夺所流露的愤愤不平,已尽在不言之中。

又如伊索的《狼和小羊》:

狼看见一只小羊在河边喝水,想找个巧妙的借口把小羊吃掉。他站在上游,责备小羊把水搅浑了,使他喝不上清水。小羊回答说,他是站在岸上喝水,而且是处在下游,不可能把上游的水搅浑。狼见这个借口不能成立,又改口说道:“半年前你骂过我的爸爸。”小羊回答道,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狼于是对小羊说:“就算你善于辩解,难道我就不吃你了吗?”③

狼要吃掉小羊,又想吃得冠冕堂皇,于是给小羊罗织了一条又一条的罪名。遭到驳斥后,它还是吃掉了小羊,只是未能吃得那么冠冕堂皇。小羊凭借事实,凭借自己的机智和勇气,洗刷了泼在自己头上的污水,但是它没有能力阻止狼的残害。

就伊索所处的时代,不难看出,狼的虚伪、卑鄙和凶残,就是奴隶主丑恶面目的真实写照。小羊的不幸命运,也就是奴隶的不幸命运。而作品所宣泄的憎恨和愤怒,也正是后者对于前者的憎恨和愤怒!

正如罗马寓言家菲德鲁斯所说:“受压迫的奴隶想要说出、但又不敢说出自己的感情,就通过寓言来表达”④。作者创作寓言的过程,也就是他宣泄自己感情的过程。每一则寓言作品,都有它自己的宣泄价值。当读者阅读寓言和作者产生共鸣时,他实际上也宣泄了自己的感情。

二、启迪价值

寓言家创作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性,或者想暴露点什么,或者想揭示点什么。寓言的启迪价值,是由寓言独特的性质决定的。只要是一则寓言,它总要包含着一定的教训,或一定的哲理。

女主人把酸牛妈倒进罐子里,放在贮藏室的窗台上。没想到,她竟忘了把罐子盖儿盖上。

这时,两只刚出世的小青蛙不留神,“扑通”落到罐子里。他们使劲在酸牛奶里扑腾。显然,他们是没办法从罐子里再爬出采了。两只小青蛙用小爪子沿着罐壁用力蹬呀蹬,越蹬越累。这时,其中一只小青蛙想:看来是没办法了!自己蹦不出去,想等别人来救也不可能。于是他就撇开酸牛奶里的泡沫,一头往罐子底儿钻去……

可是那另一只小青蛙却比他的小兄弟顽强得多。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在黑悠悠的罐子里蹬瑞了整整一夜,终于把酸牛奶搅成了奶油。天亮时,他蹬腿一跳,从罐子里跳了出去。⑤

从《顽强的小青蛙》这则寓言中,人们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即使是陷入困境,也没有理由消沉。落到罐子里的小青蛙,凭借一夜的蹬瑞,把酸牛奶搅成了奶油。总是在人们竭尽全力之后,出路和希望才奇迹般地展露出笑脸。

大鸦抢到一块肉,落在大树上。狐狸看见了,想得到那块肉,便站在树下,夸大鸦高大、漂亮,说他最适于作鸟类的王,要是他能发出声音,那就毫无疑问了。大鸦想表明他能发出声音,便放开肉,大叫起来。狐狸跑上去,抢到那块肉,说道:“喂,大鸦,假如你有头脑,你作鸟类的王就没有问题了。”⑥

阿诀之言自有它的麻醉作用,阿诀之徒也自有他的不良企图。当被阿谈者飘飘然头脑发昏的时候,上当吃亏也就在所难免了。

《大鸦和狐狸》这则寓言的启迪性是深刻的,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阿谀之徒的丑恶嘴脸和龌龊居心,也反映了被阿谀者的浅薄和拙劣。伊索让他的大鸦损失了一块肉,借以告诫天下喜欢奉承的人们:大鸦的形象就是他们的形象,大鸦的损失也会成为他们的损失。

由于寓言具有独到的启迪价值,其中充满了睿智和哲理,所以早在公元前5世纪,它便被雅典的学校选进了学生的课本。直至今日,它依然保持着这种殊荣。

三、实用价值

寓言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通过一个故事说明一个道理。寓言的故事中蕴含着道理,寓言的道理寄托在寓言的字里行间。二者一个好比躯体,一个好比灵魂,互为依存地联系在一起。

通过一个合乎情理、合乎逻辑的故事说明一个道理,往往比生硬的说教来得生动,并容易被人接受。寓言这一特色赋予寓言以其他体裁难以企及的实用价值。

有个牧人赶着羊到村外较远的地方去放牧,他常常开玩笑,高声向村里人呼救,说有狼来袭击他的羊。有两三回,村里人惊慌地跑来,又都笑着回去。后来,狼真的来吃他的羊了。他放声呼救,村里人都以为他照例又在开玩笑,没有理他。结果,牧人的羊全被狼吃掉了。

说假话的人会得到这样的下场:他说真话,也没人相信。⑦

当我们告诫子女不要说谎。或劝说撒谎的孩子改掉恶习的盯候,有什么比《开玩笑的牧人》这则寓言更实用、更有分量呢?人们发议论不免要借用寓言。人们著书立说经常要引证寓言。人们从事启蒙教育同样离不开寓言。至于说由寓言浓缩的成语,其实用价值之大,更是让人们惊叹。

寓言是一剂药石,一种工具。千百年来,它一直发挥着医治愚昧、抨击邪恶和针贬社会弊端的特殊功能。寓言也是一种武器,当斗争需要的时候,人们可以直接拿它来投入战斗。

早在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之时,寓言的实用价值就曾经大放异彩。建国前夕,冯雪峰同志曾经撰写过大量的寓言,一则则犀利的寓言矛头指向反动的统治势力,不舍一支支匕首投枪。在俄国,当拿破仑入侵部队陷入困境不得不乞和的时候,克雷洛夫撰写了一则《狼入狗舍》的寓言,他借用寓言中的角色之口说;“我老早有根有据的看透了狼的本性,我对付狼的办法已经屡试不爽:绝对不跟狼讲和,除非把它的皮撕掉!”⑧寓言传到前线,给予俄军将士们以极大的激励。克雷洛夫用他的寓言,直接参与了反击入侵者的斗争,也给俄罗斯的文学史增添了一段佳话。

四、审美价值

“寓言是理性的诗歌”⑨,是人类智慧的艺术结晶。人们喜欢寓言,欣赏寓言,除了寓言的上述价值,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在起作用,那就是它的审美价值。

寓言的美不是用华丽的辞藻渲染出来的,不是用缤纷的色彩涂抹出来的。寓言的美是内在的,含蓄的,深邃的。它抑恶扬善,充满了正气,同时也充满了智慧。每一则寓言中都包含着哲理之美。

“现在我要飞了!”一只硕大无比的驼鸟喊道,于是所有的鸟类都围在它的四周,认真地等待着。“现在我要飞了!”它又喊了一次;伸开了强大有力的翅膀,像一只张满了帆的船在地面上奔驰起来,可是连一步也离不开地面。

社会上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平庸得就像一只鸭子,却总是流露着孔雀的高傲。莱辛在寓言《驼鸟》里,给这种人画了一幅像,展示了他们的浅薄和狂妄。只要细心地揣摩,自会发现,这则寓言的审美价值充分体现在它对丑类的蔑视、揭露和讽刺上,也就是体现在它那具有幽默感的道德教训上。

文学的审美价值,不仅表现为优美的文字,而且表现为优美的内涵。描绘美好事物的作品可以给人以美感,鞭挞丑恶事物的作品同样可以给人以美的享受。尽管后者不像前者那样光彩夺目,却具有前者所欠缺的深沉和力度。

有一个船夫在激流的河中驾驶小船,船上有一个想渡到对岸去的哲学家。于是发生了下面的对话:哲学家问:“你懂得历史吗?”

船夫回答:“不懂。”

哲学家说:“那你就失去了一半生命!”

哲学家又问:“你研究过数学吗?”

船夫回答:“没有。”

哲学家说:“那你就失去了一半以上的生命!”

哲学家刚刚说完这句话,风把小船吹翻了,哲学家和船夫两人都落入水中。

于是,船夫喊道:“你会游泳吗?”

哲学家说:“不会。”

船夫说:“那你就失去了整个生命。”@

有的人脑子里装了些空泛的知识,便夸夸其谈别人失去了生存的价值,实际上真正虚度人生的,恰恰是他们自己。

《船夫和哲学家》没有直接阐述哲理,却包含着深刻的哲理。虽然没有着意的渲染,可它自有一种感人的魅力,给人以愉悦和享受。这就是寓言的哲理之美,这就是寓言独特的审美价值之所在。

寓言不是漂在水面的浮萍,而是沉在水底的珊瑚。一部小说可能会因为时过境迁而成为一螺废纸,一则寓言却不易被岁月剥蚀掉它的光彩。在我们这个具有古老文明的国度里,寓言的智慧已经融化在人们的生活之中,并且仍将以其自身的璀璨展示它永恒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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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来源:中国寓言网    作者:高景轩]
发布时间:2024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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