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鸣寓言的意义

一、

改革开放三十年,也正好是张鹤鸣儿童文学创作三十年,三十年间,张鹤鸣在儿童文学创作道路上跨了三大步:一是将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改编为拥有广大儿童、成人观众的越剧《海国公主》。以此为开端,又陆续将《天方夜谭》、莎翁戏剧中的若干名篇铺陈为童话剧、故事剧、外为中用,采取拿来主义。二是将寓言、童话演绎成寓言剧、童话剧。又由此延伸,将选入课本的安徒生童话、中国古典名著拓展成课本剧。使文学与艺术两方面的优势都得以彰显,并相互映照。三是将精炼、精湛的寓言创作作为培养儿童文学新人的切入点,使示范创作与学生习作相契合、相衬应,并透示出鲜明的时代精神。观念更新与艺术创新相伴随。他的三本书:《海国公主》、《喉蛙公主》、《角马公主》,就是他这三大步的印迹。

虽然,张鹤鸣的儿童文学创作钟情于寓言、童话,而以寓言创作为核心;在寓言创作中;原创性新寓言与改编寓言剧并重,而无论哪一方面都突出一个“新”字、一个“精”字。

虽然,在上一次研讨会上,人们已经再三地论及张鹤鸣寓言创作中的创新精神、创新作为,当他的新书《角马公主》中的篇篇新作再次获得广大儿童、成人读者的持续赞美,并被当下颇具影响的青年评论家谭旭东说成“非常了不起”时,再来探讨这种赞誉背后的原因及其作用确是很有必要。

值得注意的是,《角马公主》中的寓言作品,不仅是张鹤鸣的个人创作,还有他的学生根据他的原作改写的寓言剧、寓言诗,还有学生们独立创作的反映现实生活的寓言作品。这样的一本寓言书,在中国寓言发展中将会产生什么作用?它,或许是一条寓言创作的新航道,让文学新人顺此而涌向远方;或许是一块道边的碑,昭示着中国寓言的新走向;或许是一道突兀的岭,寓言创作由此而有了一处奇丽的风景。不管怎么说,这本厚厚的、由两代人共同创作的寓言书,它的意义和作用不容忽视。时间将会证明这一点。

二、

在我看来,这本《角马公主》,在中国寓言史上必定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和意义,因为:

第一、新的时代精神融化、渗透于寓言创作之中。使一向以短小的幻想故事寓深刻的人生哲理的寓言,变得可以及时反映当下的现实生活,可以迅速传达眼前发生的种种事件。翻开这本书,第一篇《爱神与灾魔的较量》就是以二○○八年初春发生在中同、西南地区的洪灾、雪灾的背影,以五月中四川汶川特大地震为题材,写灾魔“将世界推进无边的黑暗之中”,而爱神就“化作了子弟兵的迷彩绿、化作了橙色的消防衣、化作了天使的白大褂、化作了深蓝深蓝的帐篷、化作了五颜六色的志愿装、化作了殷红殷红的龙子龙孙的血脉……”,寓言中的幻想只是反映现实中人们抗震救灾、爱心无价的情意、行动的一种艺术方式,从中显示的正是“众志成城,多难兴帮”的精神,形象地表达出大爱的力量。第二到第七篇,也都在奇特的幻想中表现人在特大震灾中的思想、情感和行动,其中《废墟下的歌声》、《原子能绿豆丸》《名人与凡人》,都以儿童为主人公来写的。死神化作两只老虎接近小女孩,小女孩竟唱起了“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的歌;小男孩失去了双腿,却憧憬未来,梦中也想看发明一种可维持生命一百天的浓缩食品;另一个小女孩因在地震中救了自己,救了老师、同学而成了“名人”,却因此采访不断,疲劳之至而渴望“凡人”的自由。前两篇写意志的力量,生命的力量;后者则写了当代一些媒体的一窝蜂现象,他们的行为损伤了童心的天真,损害了英雄的高尚,有了强烈的批判意识。

其他,如关于时政的《皇帝选宰相》、《香格“希”拉》,前者写一位皇帝选讲真话的人当宰相;后者写某官员为某旅社题名,醉把“香格里拉”错写成“香格‘希’拉”,倒被捧为有创意,是写出了希望;一正一反,相映成趣,相衬显现。又如展现目前儿童成长状态的《松子姐妹》、《兰花姐妹》、《乌鸦姐妹》、《鹦鹉兄弟》、《刚长腿的小蝌蚪》、《小猪追星》,以及揭示儿童教育误区的《被折断的翅膀》、《不再下蛋的芦花鸡》、《转基因小老鼠》、揭露学校教育问题的《李白应试》、《祸与福》等。有是有非,相比意更深,相对旨更明,常常深层地触及当代教育工作中的痛点。引《李白应试》中的一小段为例:

……看下一道题,正好是引了自己的四句诗,写读后感。前两句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后两句是“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李白……挥笔疾书“用极度夸张和浪漫的手法写瀑布之高和忧愁之深,精彩”……标准答案,只见上面写着:“庐山瀑布不可能有‘三千尺’,老人的白发哪会有三千丈呢?说明学文学的也必须先学好数学。

作者将应试教育的害人和某些阅读训练题标准答案的荒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篇寓言的深刻源于作家的敏感和勇气,妙在寓言的隐晦和曲折。张鹤鸣让古代大诗人李白隐形出场,揭当代学校教育中隐蔽的丑陋,看似一个笑料、一件小事,实在是一个时代、一个国家的大事。

第二,在民族文化传统中开掘新的意蕴,并使之发扬光大,使常常以拟人的动植物故事寓种种的生活训诫的寓言变得可以生动表现深厚的民族文化积淀,可以形象表达独特和民族文化内涵。如根据汉字以形声、会意的规则构成方块字的独特和汉语以典故,约定俗成为依托形式成语的独到来创作的六篇汉字寓言,讲述了“和”为贵,“患”为忧、“冤”应伸,“非”需管等等有情有趣的故事,铺叙了“心”“意”交友、“穷”“富”异途的有智有理的场景,并由此把中华民族所崇尚的儒学伦理、传统美德表达得淋漓尽致,而又恰当、恰切的表现了勤劳致富、诚心团结。关怀少儿,构建和谐社会的忧患意识和现代意识,从内容到形式,都散发出了中国大地上的生活气息,十足的中国气派。

此外,作为中国古代寓言、古典名著衍伸的《井蛙新编》、《〈狐假虚威〉续编》、《桃花岛》,利用民间习俗、民间故事的资源演变而成的《鼠年鼠当家》、《老鼠的心愿》、《乌龟复仇》、《三个婆婆》、《独木桥的故事》、《老菜农的胸怀》,也都为中国的少年儿童、百姓大众所喜闻乐见。也正由于此,对今日国民劣根性的揭示、批判也更觉犀利和深切;对凝结着古人生活智慧的道德教训的体会、领悟也更觉实在和亲切。

显然,寓言艺术既然是形象的感性直达抽象的理性,那么,真正的寓言创作必然与民族文化的进程有紧密的关联,它们往往体现了一种民族文化的价值观念和理想。而且,真正的寓言家也必定聆听到民族文化进行的足音,必定能够睿敏地从文化进行的细节中捕捉到永恒的或是变化的话题。读张鹤鸣的寓言,从他的肯定、否定中,可以认识理解民族文化的优秀传统和民族性格中的缺失和不足。难得的是,张鹤鸣寓言对民族文化的诠释,是通过自然、逼真的创作表现来实现的,是通过“人”及其作为来显示的。可以说,当代社会中对民族优秀文化的某些背叛和民族文化进步过程中发起全力反抗。构成了张鹤鸣寓言的生动景观。更为可贵的是,作品在体现一种民族文化和价值观念时,处处渗透着对少年儿童命运的关心,对他们的精神生活的注重和美好情感的肯定。

第三,重视语言的锤炼,使其流畅而蕴藉。使因篇幅简短而较少形容和描写的寓言,变得可以用精炼、美妙的文学语言来构筑富有诗情的意境,可以用素朴、平易的、提炼过的口语来营造充满激情的氛围。如《蜻蜓点水》开头的描写:

蜻蜓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款款飞旋,不时地将细长的尾巴变成弓状伸进水草丛中,湖面因此扩张开一圈圈波纹。蜻蜓点水的神情十分专注和投入,像莘莘学子在偌大的书页上圈圈点点、苦读传世佳作,又像作曲家含情脉脉地在湖波中谱写不朽的乐章。

优美、精当的语言构成了十分传神的人格化比拟,构成一种令人产生敬意的美妙情境,渲染出蜻蜓“播种未来,撒下希望,写下蜻蜓家族辉煌的明天”的美好氛围,从而凸现“认准了的事就要扎扎实实地干,不必在乎别人怎样议论”的理念。应该说,《蜻蜓点水》是寓言精品,思想、艺术俱佳,而且,融自然知识、当代意识、儿童见识于一体。又如《溪流》,用清丽、精妙的语言描绘溪流纵身悬崖化为“飞瀑的壮观,躺卧碧潭感受清凉”的幽雅,以及重新振作,奔向陡坡,毅然俯冲的豪情,都使作品更具美感,更有魅力。

其他,如《鼠牛鼠当家》中,想在十二生肖排序中挪做老大的兔子、龙王、猴王、老虎、藏獒(狗),想取代原先的十二生肖的大象、驼鸟、蜂鸟、凤凰、河马,都各具姿态,说话时各有各的腔调和架势,语言鲜活而极有个性。再如“下蛋”系列中,作家写那只自以为下了鸭蛋并接受媒体采访的公鸡;写因为下“鸭蛋”而遭大公鸡怀疑有外遇的花母鸡、乌鸡和白鸡;写吞吃乌鸦蛋又把蛇蛋留在乌鸦巢的蟒蛇,以及自己讨厌孵蛋而把蛋下到喜鹊窝里的杜鹃;等等。虽都是口语化的,却十分洗炼,简洁明快中透示着多元的、繁复的寓意。

显然,语言是寓言的本体,不是外部的,不只是形式,是技巧,它浸渍着寓言作家的思想情感,也映照出他的文化修养。应该说,作家的生活体验和“智慧”、洞察力和想象力,都包容在作品的语言里。张鹤鸣寓言的语言具有鲜明的内容性和文化性,是寓言创作中的血脉之音。

第四,使儿童的审美特质与寓言的幽默潜质有机地结合,使寓言幽默更具智与巧的品质。使总是严肃地通过某种譬喻作讽刺和劝诫的寓言,变得可以采取儿童的天真视角来看取世间的万事万物,可以运用儿童的稚真口吻来叙述万事万物的变幻,也就使寓言创作的儿童性更强化、深化。书中的《小猪追星》是一篇有代表性的寓言佳作,不如读一读:

小母猪是追星族中的铁杆粉丝……

刚开始,他心中的偶像是隔壁邻居大公鸡。大公鸡长得帅气,风度翩翩,……他的歌声又特别豪放。每次大公鸡一打鸣,小母猪再怎么爱睡懒觉,也会从猪圈里跳出来,摇着荧光棒为大公鸡捧场。

小母猪的猪圈里贴满了有着大公鸡的剪报和巨幅写真。

后来……赛歌会上绿头鹦鹉一举夺魁……真是一歌成名,一夜走红。于是小母猪……筹足路费,跋山涉水,去一睹绿头鹦鹉的芳容。为此,还特意把猪头和猪鬃都染成绿色,一眼便认出是绿头鹦鹉的顶级粉丝。

再后来……孙小空演了一出猴戏,叫《孙小空四打黑骨精》……整个王国为之震憾了。因此,小母猪又……花费巨资,赶紧赶到美容中心将猪屁股烤烂,整成猴屁股。猪爸爸和猪妈妈被逼无奈,双双将自己的大耳朵卖给别人下酒,换钱供小母猪去寻找孙小空。

……

……小母猪又挂来急电,说……孙小空又被《四打黑骨精》剧组接到电影拍摄基地拍电影去了,小母猪准备赶往电影拍摄基地,急需猪爸爸汇款购买机票……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忍俊不禁而又心疼的故事,作家虽然在写小母猪,却是当代某些少年的写真,这是现实中已经有过或正在发生的情形,甚至可以说是现实中常有的事情。张鹤鸣巧妙地便夸张和夸大与他的爱心和希望一起消融在写真的笔触中,整篇作品充满了忧患意识,充满了一位正直作家的社会责任感。而正是这种正直产生了这种幽默。这是一种真诚的幽默,一种善意的幽默,一种令少儿和大人都心灵震颤的幽默。它与那种刻意嘲弄、讥笑式的幽默是有区别的。刻意嘲讽式的幽默,往往是为幽默而幽默,也就难免在话语方式上下功夫,让语言本身笑料化,而这种真诚、善意的幽默,则是真心写来而幽默自现。因此,作品虽夸张夸大却平易平常,这是一种近乎天籁般的幽默。

其他,如《坚持“原则”的运尸蚁》,是知识寓言,作家或许仅仅是在写实,写蚂蚁群体中的严密细致的分工、一丝不苟的工作,却因人的恶作剧,竟将活着的“哨兵”硬搬到蚂蚁公墓里。刻板不变的工作程式与生气勃勃的现实状态相碰撞,让我们感受到了一种幽默之美。再如《井蛙新编》,写井蛙在中秋月圆的夜晚沿井绳爬出井口,见广袤大地一望无际,看明月银辉一层清亮,正决心在此干事业,却见老鼠被巨蟒咬住,青蛙被猫头鹰追寻,于是纵身跳回井底。这实在是一部有趣的动画。虽然,关于井蛙的故事被人一讲再讲,张鹤鸣却是别开生面,让井蛙爬出又跳回。在现代背景下,这不但更合乎情理,也精彩许多。井蛙如果不听小蚂蚁劝说,不出井口,那还不可笑;出来了,目睹世界之大、之美,却又义无反顾地回到井底,这就可笑了,还有,它的失魂落魄、一路惨叫,以及回井底后所思所想,也都油然生出一种幽默。

以上四个方面,既从寓言的美学手段来讲,也从其美学价值取向来讲。显然,张鹤鸣的寓言创作是对东西方经典寓言的一次大的跨越。寓言不再是像传统作品那样只是着眼于某种寓意的表达,而相对忽略了故事本身,而是在突出寓言的讽喻性的基础上注重故事的取材,注重题材的现实性和现代性,注重艺术上的陌生感、新鲜感,使寓言故事本身也会因散发着当下的生活气息而令人感动。从而使它的寓意更加符合当代读者的审美期待,更加深入人心。

此外,张鹤鸣寓言对外国寓言经典、民间文学的借鉴,对国外科技资料的运用,也是匠心独运,自成一格。这方面也有不少精妙的作品。而就科幻寓言来说,虽是一个新品种,这方面的创作理应鼓励,但从张鹤鸣来说,创作优势不在这里。

(注:作者为内蒙古社科院研究员、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

[信息来源:中国寓言网    作者:张锦贻]
发布时间:2008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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