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渝是寓言

得悉金江先生辞世的这几天,作为他的学生,我总觉得自己处在不知所措的恍惚之中。

我是因学习寓言写作而拜金先生为师的,过去常时不时当面请教,近些年他身体不好,每年春节之前我必去探望,眼看着他日渐衰弱。去年春节前他还能坐在藤椅上对我摆手说“走好”,今年的1月24日前去拜见,只见他躺在床上,双眼虽然睁着,嘴巴不停蠕动,却是一言不发。

师母沙老师告诉我,好几个月了,金老师就这么躺着,每天一睡就是一二十个小时,连吃饭也是眯着眼睛,常常十几天不说一句话,只有谈到寓言,他才有些反应。今天你来得巧,他醒着。说得我一阵心酸。

沙老师附着他的耳朵问:“这是谁?”金先生不声响。沙老师大声说:“是洞头写寓言的邱国鹰!”这一回他跟着说出了:“邱国鹰。”沙老师感慨地说:“医生说他的病在脑子。十几天来这是他第一次讲话。”

我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充满哲思的大脑,怎么会病了呢!他的脑子刻录着的,几乎是中国当代寓言发展史的浓缩版呀!作为我国寓言界的标杆,他创造了许多个第一:新中国建立后第一个在报刊发表寓言,第一个创办专发寓言的刊物,第一个设立个人出资的寓言奖项,第一个提出建立“寓言文学馆”的设想。他因寓言饱受磨难,却又对寓言矢志不渝……

记得21年前,金先生七十大寿,在庆贺的聚会上,他提出要用自己多年的稿费和积蓄,设立寓言文学奖,鼓励寓言作者多出佳作。他的慷慨举措,让在场的我们又惊讶又感动。他是一介清贫作家,并不富裕,可出于对寓言的热爱,对寓言文学繁荣的期待,献出了所有!

记得八年前,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在北京召开换届会议,金先生已是83岁高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可他执意要参加。我和张鹤鸣陪金先生和师母同行。轮流搀扶他下飞机、过通道时,我就明显感到他的腿有点僵硬。会上,他坚持自己念完讲话稿,那虽然颤抖却坚定的话语,那对新一届领导班子的寄望,对寓言文学繁荣的期待,与会者无不动容,报以长久的掌声。他是拼尽全力做了这一切啊,北京回来,就病倒了。寓言,真的是铭刻在他的大脑里,融进了他的血脉中了。

今年这次见面,离他去世正好一个月。在身体极度衰弱之际,他依然记得我,这又完全是由于寓言。他记得我这个跟随他多年学写寓言的学生,我更没有忘记一次次向他求教的情景。

我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开始从事海洋民间文学的采录工作,许多完整的故事整理出来了,一些缺头少尾的断片,弃之可惜,寻思着写成寓言,便登门向金先生求教,这一求教就是30年。他的家,成了我学写寓言的课堂。

他看了我整理的海洋动物故事,说,这些故事,有不少是民间寓言,应该借鉴。沿着这条路,突出海洋特色,寓言就有自己的个性了。他还送了自己的寓言集,供我学习。1989年3月,我的第一本寓言集《大象和蚂蚁》在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他很高兴,马上写了一篇评论,在国家级的《新闻出版报》发表。除了肯定作品的优点,还很有针对性要求,今后的作品要“更有诗意,更有艺术魅力,更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按照他的指点,我把较多的心思用在“有独特风格”的系列寓言的创作上,作品陆续在报刊发表。1990年3月,我的系列寓言集《狐狸打猎》交付出版。他为集子写了序言,指出:“系列寓言是很值得提倡的一个寓言品种”,鼓励多写。1997年5月,又为我的另一本系列寓言集《狐狸卖聪明》写了评论,在香港的《文汇报》上刊登。由于他的指引,我先后创作了60余组系列寓言,在全国各地的报刊发表,获得了第12届陈伯吹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金骆驼奖”寓言创作奖、两度的金江寓言文学奖。这一个个奖项,无不凝聚着金江先生的心血。

他扶持的寓言作者,何止我一个!诚如他在一篇文章中写的:“每当我看见寓言文学界出现一位新秀,就不禁感到由衷的喜悦。”他常说,做成任何事,靠的是人。中国的寓言文学要繁荣,需要一大批作者;要为寓言新作者的成长提供帮助。因此,为新秀的寓言集看作品、提建议,写序言、作评论,他有求必应,从不推辞,许多时候宁可放下自己的创作,是寓言界众人敬仰的伯乐。

1984年,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在吉林的长白山宾馆召开成立大会,金江先生下榻的房间,常被前来表示感谢的会员挤满。金老师为他们的寓言书写过序言,做过推介,发过评论,可其中的大部分作者,却是头一次见面,因而场面极为热烈感人。我在一边静静地听,内心无比激动。提携寓言新人,金老师做到了不遗余力!

“ 白鸽奉献给蓝天”,“岁月奉献给季节”,金江先生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寓言。如今,一条激情澎湃的金色大江波涛不再,一个充满哲理的聪慧大脑停止了思考。金江先生走了,他去和中国寓言的先哲们聚首了。我们永远怀念他,必当循着他指点的创作道路,努力,再努力。

[信息来源:中国寓言网    作者:邱国鹰]
发布时间:2014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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