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钱欣葆寓言随感
顾建华
钱欣葆是位有着三十多年写作经验的老寓言作家。这些年我不断听到他有寓言作品和寓言集在海内外接连发表和出版，听到他的寓言频频获得各种有影响的全国性奖项，他的不少名篇被选入国内人教版和一些省市、少数民族的语文课本，还被港澳台地区、新加坡、韩国……选为教材、教辅读物，有些作品甚至被误当做伊索寓言、古代寓言、民间寓言选入经典寓言选本,被盗版的事也时有发生。这就引起我的兴趣，因为现在寓言作品的发表和出版并非易事，为什么钱欣葆的寓言却如此受到欢迎呢？其魅力到底在哪里？在读了他的几本寓言集后，我觉得钱欣葆的寓言老少咸宜，却尤其适合少年儿童阅读。他的第一篇寓言《母猪教子》，就是发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儿童文学》上的。如果把少年儿童比作春苗的话，钱欣葆的寓言好似随风潜入夜的春雨，细密无声地滋润着孩子们的心田，帮助幼苗茁壮成长。钱欣葆寓言受欢迎的奥秘大概就在这里吧。
寓言在我国古代主要是写给成人看的，是作者为了表达或者印证自己的政治主张、哲学思想、社会观点等等而创作的。古印度、古希腊的寓言则不同，它们把儿童作为主要的读者对象。如《五卷书》本是婆罗门为启迪贵族子弟的智慧而编写的教科书，有“欧洲文明摇篮”之称的古雅典城堡也是把《伊索寓言》作为儿童入学首先要学习的教材。我国有意识地把寓言当做儿童读物，是近代的事。如果把1625年出现的《伊索寓言》汉语选译本《况义》，看作西方经典寓言传入的标志；那么，1837年刊行的《伊索寓言》的第二个汉译本《意拾蒙引》，其中“蒙引”二字表明人们已经把“意拾”（伊索）寓言当做儿童启蒙读物。虽然《况义》出版后，生于明末清初的李世熊曾仿作了题名《物感》的20篇寓言，但我国第一本自觉地为儿童创作的寓言集，却是1918年8月出版的茅盾用白话文写的《狮骡访猪》。1918年9月、1919年1月他又出了两本寓言集。茅盾可谓我国儿童寓言的开山祖。此后，一批儿童文学家，如何公超、陈伯吹、贺宜、张天翼、严文井、金近、冯雪峰……都创作了许多儿童寓言。及至新中国建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更是涌现了以金江、仇春霖、樊发稼、凡夫为领军人物的数百名热心于为儿童写作的寓言家。儿童寓言出现了我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兴旺景象。
钱欣葆的文学才能是多方面的。他写过许多杂文、散文、童话、科幻、科学文艺，但着力最多的是寓言；他的寓言有写给成人的，写给儿童的，以及成人儿童都适宜阅读的，但为他赢来声誉、最有特色的是他的儿童寓言。他是当代儿童寓言作家中的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为繁荣和发展我国的儿童寓言做出了可贵的贡献。他的儿童寓言远播海外，展现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和价值观，彰显了我国当代寓言的新成就，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张扬了我国当今文化某个方面的软实力。
现在我们十分需要优秀的儿童寓言。当今世界，五彩缤纷，却又让人目迷五色，对于不谙世事、渴望知识的孩子们来说，必须有个正确的引导。但是我们却看到在金钱、财富的诱惑下，一些粗制滥造的少儿读物，背离文学的教育功能，一味追求娱乐功利化，格调低俗，甚至渲染暴力、色情，在豪华外衣的包装下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污浊孩子们的心灵。寓言是最有社会责任感的一种文学品种，它从来不是什么游戏文字，而以扬善惩恶、声张正义、揭示真理为己任。钱欣葆正是鉴于寓言对净化儿童心灵、开发儿童智慧所具有的独特的作用，因而在儿童寓言的园地上潜心耕耘数十年，秉承并发扬中外寓言的优良传统，创作了数以千计的作品，给孩子们以真、善、美的熏陶。
钱欣葆是位善于观察、勤于思考的作家。他的寓言素材，来自现实生活，因而富有时代性和针对性；他的寓言主旨，蕴含人生哲理，因而具有地域上的普遍性和时间上的长久性。例如新加坡玲子传媒公司准备为他出版的《小故事大道理大智慧丛书》，共有十卷，分别以诚实守信、自强自立、虚心好学、把握机会、乐于助人、团结合作、勇敢机智、经验教训、珍爱亲情、珍惜万物为主题，传播的是教育孩子们在今天的社会中如何做人的正能量。已经出版的《狗熊借种子》、《懒汉找工作》等4本，均被新加坡教育部列入华文推荐书目。以诚实守信卷《狗熊借种子》为例，里面的20则寓言讲的都是与诚实守信有关的生动的动物故事，这些动物故事其实都是现实生活的影子，人们不难遇到，通过作者的描述，或褒或贬，小读者便可以学会正确看待和妥善处理此类事情，懂得诚实守信是做人的根本，是一种美德，也是无形的力量和财富，会使人拥有朋友，活得快乐；没有诚信只能害人害己。像这样教人向善的儿童读物理应受到社会的重视。
对于文学作品来说，怎么写比写什么更重要。这是作品能否具有艺术感染力、能否受欢迎的关键所在。美学家王朝闻说得好：“不是一切能够娱乐观众的文艺作品都是具有积极教育作用的，凡是具有积极的教育作用的文艺作品，都不能不具有娱乐作用（审美作用）。”钱欣葆儿童寓言的积极教育作用就是和它的审美娱乐作用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我们见过不少儿童寓言，尽管立意不错，但手法平庸，故事老套，语言乏味，似乎被耳提面命，让人难以卒读，谈何教育作用？钱欣葆的儿童寓言则不同，不仅主题和题材是作者从自己生活的感悟和历练而来，因而新颖、独特、深刻；而且写法上也有着自己的特点，自己的风格，不落俗套。
钱欣葆的寓言往往和童话相结合，是一种童话寓言。我国现当代自茅盾首创儿童寓言以来，植入童话技法的优秀寓言屡见不鲜；难能可贵的是，钱欣葆的童话寓言却独具一格。他用以表现寓意的童话故事不像他人以瑰丽奇幻或者荒诞怪异取胜，往往是一些习常所见的生活琐事，他努力在幽默风趣上下功夫，让各色人等、飞禽走兽、游鱼昆虫、花卉树木，甚至无生命的器皿、词语，充当故事中的角色，经过生花妙笔的编排，这些生活小故事虽然没有大起大落、惊心动魄的情节（这是作者极力避免的），却被写得生动细腻，引人入胜，让孩子们读得饶有趣味。还应该称赞的是，在钱欣葆讲述的寓言故事中根本不涉及凶杀、血腥之类的内容，即使写到动物们联合起对付做坏事的恶狼，也总是教训他一下，让他出点洋相、狼狈逃窜罢了；而不写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或者把尾巴割了，如此等等。其良苦用心就在：免得低幼儿读了害怕，心惊肉跳，不利于身心健康。同时，这种不追求故事的刺激性却能在看似平易的叙述中激发孩子们阅读的强烈兴趣，也表现了作者非同一般的艺术功力。
不仅如此，作者还能慧眼独具地发现生活小故事所蕴含的哲理，经常在讲毕故事后，“卒章显其志”，由故事中的角色或者作者自己出面，自自然然地把它们揭示出来，使小读者豁然开朗。由于有前面有趣故事的铺垫，这里所讲的人生道理，丝毫没有让人反感的生硬说教的意味；而是水到渠成，很容易被孩子们认可、接受。
有人把在作品中点明寓意一概看做“老掉牙”的伊索寓言的套套，是“多余的尾巴”；为了所谓的“创新”，主张全部砍去。殊不知寓言的是否“创新”主要是看作品是否植根于现实生活，写出新意，是否有追随时代的新的手法；至于点不点明寓意，要根据作品的需要而定。就钱欣葆的大多数作品而言，正是通过点明寓意，完成了童话变为寓言的华丽转身。这样的写法也是由于以低幼儿童为读者对象的特定要求而定的。对于大脑发育尚未成熟的孩子来说，不一定能从寓言故事中领会深刻的道理；经过必要的点拨，则有助于他们学习理性思考，透过现象认识本质，使思想得到升华。钱欣葆有些寓言集在每篇作品后还特地加上“寓意与启发”的解释、说明，向小读者提出“想一想”的问题，这绝非画蛇添足，而是力图加强作品教育作用的一个有意义的尝试。
钱欣葆寓言的语言，也有自己的特点：它不像他人或简约精炼，或犀利明快，或委婉含蓄，或诗情盎然，而是不事雕琢，明白如话，浅近亲切，平实柔和。作者还考虑到孩子们识字有限，阅读能力不很强，便尽量少用不常见的成语和华丽的形容词，行文尽量用短句，以方便孩子阅读。——用这样的语言风格来娓娓动听地叙述生活小故事，清晰可信地揭示故事中的寓意，是不会震撼人心、摄人魂魄的，却能给人以平和素朴、恬适愉悦的美感，可以循循善诱地引导小读者识别是非，让他们在审美愉悦中不知不觉地开启智力，懂得道理；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在潜移默化中产生深入而持久的效用。
俄国19世纪大批评家别林斯基在谈到“什么是可供儿童阅读的”这一问题时，首先隆重推荐的是“请将克雷洛夫的《寓言》给他们阅读吧！”他说：“在这些寓言中，连实际的、生活的常识都被写成那么引人入胜的、富有诗意的形象，而一切又是那么深刻地印上了俄罗斯智慧与俄罗斯精神的印记。”
今天，我们在钱欣葆的寓言里，也可以看到“连实际的、生活的常识都被写成那么引人入胜的、富有诗意的形象”，而且深刻地印上了中华民族的智慧与精神的印记；正因为如此，在海内外的华人世界里有那么多的报刊、杂志、出版社、教材……，那么乐意、那么积极地把它们推荐给儿童们阅读啊！
甲午年小寒于南京紫金柳苑宽斋
作者简介：
顾建华 1940年生于上海市，1962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北方工业大学文法学院教授，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顾问、名誉副会长，中国高教学会美育专业委员会名誉副会长。著编有《中国元代文学史》、《寓言探美》、《艺术引论》、《艺术鉴赏》、《美学新编》、《美育新编》、《大学美育》、《中国艺术学》、《中国传统艺术》、《中国传统文化》、《简明艺术辞典》、《美学与美育词典》、《当代中国寓言大系》、《古代中国寓言大系》、《外国寓言大系》等数十种。曾获国家级教学成果奖二等奖、北京市高等教育教学成果奖一等奖、首届国家社科基金优秀项目成果二等奖、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第二届金骆驼奖理论专著奖、全国优秀美育著作二等奖、北京教育科研优秀成果奖等十余种奖项。
钱欣葆简介：
钱欣葆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活泼可爱的快乐猪》等60多本书。获冰心儿童图书奖、金骆驼奖、金江寓言文学奖大奖等奖项。6篇作品入选人教版等多种版本小学《语文》课本。《鸡妈妈的新房子》被翻译成18种少数民族文字，入选18本汉文、少数民族文对照版《语文》课本。该文还被选入韩国学生教材，并被评为“中国当代寓言名篇”。《架桥》入选香港版语文教材和澳门版语文教材。4本寓言集被新加坡教育部列入华文推荐书目。寓言集《小山羊和小灰兔》被评为“中国当代寓言名著”。荣获“中国当代寓言家”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