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若水
十二月六日的江南嘉兴,暖意尚存。高大的泛黄的银杏树和红色的槭树交相辉映,让这个冬天看上去秋意正浓。
来江南三年,在这样的时节里我常会想到北方,想念家乡的亲人。此时此景,我拿出手机,和妹妹在微信视频聊了一会儿,让她看看我身边的冬天。
街上,阳光挥洒,道旁景色怡人。
手机响了,樊发稼老师的儿子的微信上显示的信息——我爸刚才走了……谢谢您的持续关心和帮助!
我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心骤然一紧,一阵疼痛感袭来,眼泪瞬间模糊了视野。与樊老师相识的点滴岁月,清晰地涌现在眼前……
七年前,我去北京请樊发稼老师和庄之明老师给我责编的一套名家丛书做主编,那时我刚调去出版社,在山水文园的庄之明老师家里,我们谈了书的合作条件。樊老师没为自己提什么,却跟我说,庄老师写序,应该另给稿费,给五百吧。
我说这个我可以做主,我们老总也很尊重两位老师,给一千。
接下去谈了更具体的事,我也请他们各自提供一本书。
樊老师问我,安诺,你今年多大?
“四十多。”我说。
他却不信,冲我说:“别瞎说,哪有?看上去顶多三十岁。”
我一时开心,便不再争辩,离开庄老师家后,我要给他叫车,他不让。还非要送我去地铁站。我只好说:“樊老师,我真的四十多了,不用管我,反倒是你,你这样回去我不放心。还是叫个车吧。”
最后我也没争过他,他坚持把我送到地铁。
回长春后,我便开始看书稿。
樊老师给我的是一本散文集,这本书稿的内容跟整套书不相符。我只好商量他说:“以后我做好了,一定给你出一本散文集,按你喜欢的方式。但这次,樊老师,你要听我的。”
我在他的博客上,看完了他四年时间写的全部文字。最后做成一本集童话、寓言、诗歌和散文集《魔毯》。
从这以后,我们的交集就多了些。
在我们的通话中,他也会和我说些他最近的事,比如当时正逢电视剧《北平无战事》播出,里面用了他的诗歌,却错写成朱自清。
他说,有人要替他打官司,告对方侵权。
我马上和他说,这事我们不打官司,一定有更合适的方式可以解决。他说我知道,已经委托中国作家著作协会维权了,放心吧。
有时,他也看不惯一些人或事件,和我发牢骚,我也只能劝解他想开些。他的认真和执着就如顽童一般。
他出差也会告诉我,我曾做过八本杂志的主编,作者遍布全国各地。我知道他所到的城市,就去找当地作者朋友,让他们替我照顾樊老师。
我第二次去北京见他时,他送我一条珍珠项链。他说这是在北戴河的会上发的,不贵,给你女儿吧。
我刚要拒绝,他说:“我没有女儿,没有儿媳,爱人常年生病卧床,没人戴……”
我转给女儿时,说了这些话。女儿说:“妈妈,我听这话心有点疼。”
我心说,知道樊老师一生故事的我,心一直都在疼。
他享受的美好生活,比我们普通人还要少。
他曾数次放弃做领导的机会,数次把分房的机会让给别人。在他心目中,有比他更需要的人。在他的心中,那个文学的梦更纯粹,更吸引人。
他是一个一心一意想成为“儿童文学研究者”的人。
他在自己热爱的儿童文学领域里,除了创作外,还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培养新人的成长上,有许多现在的儿童文学作家,都接受过他的扶持。
束沛德老师说:“樊发稼作为一个以发现、支持和促进文学新人为己任的评论工作者,更是热情满怀、不遗余力地培植新苗,浇灌新花,心甘情愿做培育新人的泥土。新时期以来,几乎每一部儿童文学精品佳作的问世,每一个儿童文学新秀的涌现,都在这位视野开阔、目光如炬的评论家关注范围之内。”
我没有去过他家,但我知道他的住房条件并不好,他拥有二万多册书,但需要花钱存放在租的房子里。
想到这些,我豪气地说:“你没有女儿,就当我是你女儿好了,我条件好,以后你老了,我照顾你!”
他却认真地拒绝道:“不行,我不能占你便宜……”
樊老师和庄老师同岁,在樊老师过八十岁的生日时,我给他们分别寄了礼物,礼物的价值特意凑到999元,意味长长久久。
我告诉他,要长久地锻炼,长久地心情好,长长久久地好好活着。
那时的他,在我心里,是个脆弱,需要我想照顾的孩子。
牵挂因此也越来越多。
2017年的夏天,我陪女儿去北京,她来参加一个大赛的决赛。
我把女儿送到考场后,马上联系庄之明老师,每次我都是先和庄老师联系,约好时间后,我再找樊老师,然后我们一起去他家。
庄老师家附近有个很好的酒店,叫松子酒店,我们每次都去那里吃饭。
可这次庄老师说,他不方便接待我,让我去看樊老师。
我联系樊老师后,他说:“不见了。我老了,身体也不好。”我告诉他,这次我来就是想给他做点饺子和包子,我做面食很好吃。因为我听说他爱人身体不好,他们很少自己做饭。我多做些,可以放冰箱里。等天气不好时,拿出来热一下,就不用出去了。
他强调了几次,说他老了,不见。我商量了几次,并发誓我自己也老了。可他还没有同意,他说你这么忙,陪女儿吧。
那两天在宾馆里,我的心情非常不好。心心念念地去看他们,可是谁也不见我。
不久后的一天,我听说庄之明老师去世了。我不知道的是,我去的时候,庄老师正在住院。
跟庄老师的缘份,只有这么两次,我去的两次,他都很热情地请我吃饭。樊老师和他发短信,争抢着要请我,他不让。后来他跟我说,他的条件更好。
到了2019年10月,樊老师请了保姆。
我第一次跟保姆雨晴聊天时,对他说:“你既然是为了生活,那做什么工作都是同一个目的,恰好你也喜欢文学,那在樊老师边久了,你会学到许多知识。你好好地照顾他,他的身体会更快地好起来,他也会辅导你,这样你可以学到更多。
雨晴说:“放心,安诺姐,我喜欢樊老师,我原来在幼儿园时,就给小朋友讲过樊老师的童话,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开始的那段日子,樊老师状态不太好,他有时给我打电话,说:“安诺,我是樊发稼,我很忙,我要去开会……”
我马上截住他的话,说:“你忙也得和我说说话,你告诉我,今天吃什么了?锻炼没有?是不是整天都想睡觉了?”
雨晴也说:“你的学生和你聊天,你不要忙,你再多说一会儿……”
慢慢地,他的状态就好了。
春节前,我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出了一本书。要给他邮。管他要地址,他很清晰地说出了地址,我问雨晴,她说对。
我很高兴地邮了江南的特产,我知道他的老家在上海崇阳,崇阳离嘉兴很近,江南的美食差不多。除了我的新书《煤城里奔跑的童年》外,我还邮了嘉兴粽子,东坡肉,梅菜扣肉,酱鸭等。
他收到后说,竟然给我来了电话,说:“安诺,我看完给你写个评。”
我吓一跳,马上说:“不用,我给你邮书就是让你看看我的名字……”
他让保姆给他念,我能感觉到,这个时节,樊老师是开心的,他的恢复也是快的。
雨晴说,樊老师跟我聊天时,提的最多的就是你,他担心自己的记性不好,在你名字的后面,写着安诺(安若水),原来在长春,现在去了嘉兴。她的女儿考上南方的大学了。
我打电话常常告诉他,要学杨绛,每天在室内散步,不要总想着睡觉。杨绛老师每天在室内走六千步呢,你也试试。
后来我告诉他,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去北京见他。
我特地告诉他,我不上楼,我要在楼下等他,希望他能自己走下来……
雨晴跟我说,有时樊老师心情不好,不听话时,我就告诉他,你要不好好吃饭,安诺姐姐会怪我没照顾好你;如果你不快好起来,你就不能下楼,不能下楼,等春暖花开的时候,你也见不到安诺姐了。
放下电话前,我还会问他,记住了吗?春暖花开,春暖花开,他说记住了。
春暖花开,是那时我们常说的一个词,这个词是我给他的盼望,也是我们的希望。
后来疫情来了,我们没法见面。
他和雨晴谈起那次没见我的事,雨晴问他,是不是现在后悔了?
再后来我们视频的时候,我告诉他,我也老了,你也老了,这都是正常的,老了就按老人的生活方式去生活。
我还让他看看我住的江南,我家的小区。
我还问过他一件事,我爱人要出一本书,出版社让找推荐人,因为我爱人比我有名,所以得找个更有名的。我问他,樊老师,你可以推荐吗?
他马上说行。我跟雨晴说,你再替我问下,我担心他没听懂。
雨晴说,放心吧,安诺姐。在他心里,咱俩是对他最好的人,你说什么他都会同意的。
前段时间,温州举行一个寓言大赛,桂剑雄老师和张鹤鸣老师商量后,让他担任大赛名誉评委会主任,我也告诉了雨晴,让雨晴转告他。
可我们在视频时,雨晴说,安诺姐,你再说一次。
樊老师听了很兴奋,他还在关注寓言协会,尽管他已多年不担任会长一职了。
因为他担任评委了,我说,我支持你一下,写了一个寓言。最后得了一个奖。
我在嘉兴的三塔公园,这是一条网红路,初冬时节,景色非常美。
我打开视频,边走边告诉樊老师,这是大运河,是隋朝的皇帝时修建的,这一段是杭州塘。
他卸任会长那年,希望我能入会,加入寓言写作行列。那时我工作忙,就没有答应。现在我告诉他,我要入会了,请他给我当介绍人。
他有些动容,想说什么。他儿子说:“别说话了,你要同意,就点头或眨下眼睛都行”。
然后我就看到他努力地点头,眼睛也动了下……我的心酸酸的,一时语噎。
雨晴说,现在我们只能等待奇迹出现了。
等我到了温州,见到吴然老师和少军老师时,我知道他们也很牵挂樊老师,马上给他儿子打电话,询问情况。
他儿子说,医院不让探视,家属也不行,呼吸机一直在用,情况不容乐观……
我们三人的心都很沉重,想不到才两天的时间里,他竟然进入了昏睡状态。
就是说,樊老师在最后的清醒时刻,成了我的寓言协会的入会介绍人。
不敢多想,一想就潸然泪下。
七年前的十二月六日,他在中国作家网上,写了一篇《勤快编辑》夸我。整整七年,一天也不差。
再读此文,心仍旧疼痛。
他走了,他没有等到明年的春暖花开,我也没有等到奇迹的出现。
明年的春天仍然会有花开,可花里没有他。
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拉格维斯写过一本书叫《人类的神话》,在这本书里,他说人类的最终不是死亡,是回归。
在他的笔下,还有个世界,愿樊老师在那个世界里,依然年轻,依然有笑声,依然有陪伴他的文字,依然有读者在读他写的童话……
勤快编辑
文/樊发稼
我写过一篇博文叫《懒汉编辑》,喜获多数文友认同。今天我要写则《勤快编辑》,且单讲一人,她就是东北的安诺,即女作家
安若水。她原是某杂志主编(有多种作品行世),现为某出版社文学编辑。
话说今夏我与老作家、原中少社老总、《中学生》杂志主编庄之明兄共同主编一套名家名作。既忝列“主编”,我即使单纯为避“近水楼台”之嫌,也不愿将自己纳入其中。但拗不过出版社——主要是安诺的盛意,只得从命把自己放进去。但自有主见的安大编辑,不满意于我提供的稿本,日前竟从凌晨5时许直至子夜,将我四年来的全部好几百篇博文通读了一遍,从中遴选出入她法眼的若干篇,置换下不合她意的拙稿。十几部作家书稿,我那本是安诺最后编完的。至此,这套书只等明年1月与读者见面了。
对安诺的绝对敬业、日夜奋斗的惊人辛劳,我闻之极为感动!
安诺,典型的东北女子,开朗、率真、务实、豪爽、大气、博学、多才、见面熟、百事精、不矜持、见多识广、达理通情、侠义心肠、文友遍国中、立足松花江畔胸怀全神州。人多亲切唤她“安姐”;我年事高,直呼其名。
安诺,有颗弥足珍贵的敬老爱老之心,和她在一起,我俨然是个亟需照顾的弱者,她总是悉心搀扶我行路、特别是登阶;得知我外出,立即通知地方文友照顾我,令我倍感温暖。
安诺,她是位当下绝对难得的合格称职的文学编辑。她也搞创作,深谙创作甘苦,是作家协会会员,与创作者有共同语言,心心相印、息息相通。作为编辑作家,她十分尊重并竭力为作者争取该享有的权益。
安诺,数百万字的书稿,仅她一人审编,时间紧、任务重,她夜以继日,拼命投入工作。作为作家,她有好多题材要写,只顾为别人“做嫁衣”,她硬是置自己的创作计划于不顾。这是多大的牺牲精神啊!
我也当过编辑,深知“编辑含量”之可贵。“编辑含量”亦即编辑劳动、编辑智慧,直接提升文稿的品质。文章、书稿交安诺编,作者尽可放心。
勤快编辑常有,安诺这样的勤快编辑不常有。
编辑家安诺——作家安若水,
你,何止是“勤快编辑”,
而且是地地道道的编辑楷模;
安诺啊,
我由衷赞佩你,
我愿意讴歌你;
向你学习,
向你致敬!